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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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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“我欠誰也不想欠你,知道嗎?”寧清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,惱得直接掛了電話。

老夏跑過來催她,“寧工趕緊去吃飯啊。”

寧清調整了情緒,去棚子外邊的洗手池用肥皂洗了手。

這個臨時搭建的屋子中間放了長桌,平時做開會使用,她走進去拿了飯盒,就準備找個角落的空位吃飯時,就有人喊了她。

“寧工坐我旁邊來吃吧。”林夏正拆著手中的飯盒,招呼著她。

“林總好。”寧清走過去打了招呼,坐在了她的左邊。

一素、一小葷、一大葷,這在工地上是挺高的夥食標準了。

“假期都沒過完,就來監工,寧工辛苦了。”

寧清沒想到這個林總這麽會籠絡人心,“沒有,這在工作範圍內應該做的。”

“女孩子跑工地會不會太辛苦?”

“還好,其實我主要工作是畫圖,工地不用經常跑。”

林夏看著旁邊這個細嚼慢咽的女孩子,不是圓滑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性子,做事看上去挺踏實的。願意多聊幾句,純屬是她讓她想到了當年在永勝鋼絲廠的自己,認真,執拗。

上午該看的都差不多看完了,吃完飯寧清就可以撤了。當林夏問她要不要搭她車回市區時,她看著自己這一腳泥,不想弄臟人家車,就找了理由拒絕了。

跑工地就這點好處,下午可以不用去單位。寧清打車回了家,回家第一件事就洗澡,衣服都一身灰塵,更別說跑了一上午衣服被汗水濕透又用體溫烘幹的汗臭味。

洗完澡出來,她邊擦頭發邊拿手機,剛剛在出租車上她把寧國梅發來的具結書發給了一律師,是她第一年租房時的舍友王婷。

寧國濤完全不相信律師,她也沒好到哪去,畢竟那麽貴。對於所有中介代理服務,她都習慣了自己先收集足夠信息,以防被忽悠。

昨天她已經準備請律師了,將大致案情跟王婷捋了遍,王婷說今天她要跑法院,明天可以直接跑一趟維州。

王婷回了她語音,說這份具結書所達成的協議算好的了。起訴金額是十萬,罰了十五萬。我看了還附加了一份量刑建議,是六個月到一年。就相當於只要你交了錢,法院就給你保證。我覺得是可以簽的,無論在金額還是量刑上,討價還價的空間很小了。

她聽了兩遍語音,正在仔細看具結書時,姑媽又打來了電話。

“清清,你看了嗎?確定了我們今天就簽吧,就怕明天檢察院就變了卦,夜長夢多。”

寧清沈默,她不能揣著明白當糊塗,這件事是趙昕遠幫了她,她就是占了人便宜、要欠他人情了。

“要不,咱別簽了吧。”

姑媽在電話那頭就叫了,“為什麽不要簽?難道就一直讓你爸在裏面呆著嗎?他出來了還是要交罰金的。”

“你給我個理由,以及不簽的話,我們該怎麽辦?”

這些問題,寧清都不能給出回答。

外面下雨了,雨滴打在鋁合金的曬衣桿上,聲音格外明顯。尚未全幹的發梢中流出的小水滴星星點點地沾濕了睡裙。十月的天已經徹底冷了,在屋子裏只套了件薄睡裙的她打了個噴嚏。

“簽吧。”她閉了眼,仿佛認命了一般。

“好,那你爸出來了,你還回來一趟嗎?”

“錢直接線上匯款就行。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是想你爸好不容易出來了,大家一起吃個飯。”

還得我幫他放鞭炮慶祝、跨火盆除邪嗎?要是我不出這錢,你會特地來請我吃這飯?

“姑媽不用了,我這裏工作忙,等閑了再回去看他。”寧清透過窗簾縫看著外邊的淅淅瀝瀝的雨,下得一發不可收拾,“有些話我做女兒的不方便說,你讓他本本分分做事。這一次我能幫他,絕對沒有下一次了。”

所有的人情,都要她來還。她拿什麽去還?

掛了電話,她又打了個噴嚏,到了穿毛衣的溫度了。

秋冬的衣服她還沒拿出,都裝在壓縮袋裏放在最上層的櫃子上。她搬了書桌到衣櫃前,踩上去把三袋衣服都拿了出來丟到地上。再撕開密封口,將衣服一件件掛到衣櫥裏。

為了壓縮空間,毛衣都是被疊了兩道塞進袋子裏的,唯獨一件毛衣,是平整地放進去,這一袋,也沒有抽氣壓縮成真空。

摸到軟糯的質地時,寧清的手停頓了下,把這件毛衣扔到了床上。

這件衣服是她工作第一年的冬天買的,那時趙婷來京州和她過聖誕,兩人去了市中心附近玩。

入夜時,商場門前有棵巨大的聖誕樹,奢侈品牌用各式禮盒在上面點綴著,流光溢彩。雖然這座商場大部分人都逛不起,但借著節日尋開心的心情是一樣的,少男少女們在聖誕樹前簇擁著拍照。

趙婷說進去逛一逛吧,就算一件東西也買不起,去看看怎麽了?

人口基數大,具有消費能力的小部分人聚集在商場內時,都顯得無比擁擠。一樓賣包和珠寶的奢侈品門店已經進行排隊限流,趙婷說,這個架勢搞得進去有免費雞蛋領似的。

二樓以服飾為主,人遠沒有一樓那麽多。進來前趙婷說了句,我們的問題不是在這會花得傾家蕩產,而是想花錢都找不到地方花。

那天寧清是沒打算消費的,但逛到一家服飾店門口時,她停下了腳步,說我想進去看看。

趙婷拉扯了她的袖子,說你真要進去嗎?看了不買要遭人白眼的。你要進去我就陪你。

寧清進去了,挑了件灰色毛衣,柔軟舒服到極致,一點都不紮人。她試穿過後,鬼迷心竅般,連猶豫都沒有,直接買了單。

幾年過去,毛衣價格都翻了一番。她工資不低,就是買了這件,這個月就存不了錢。

出來後,趙婷就說你瘋了嗎?住的房子都要跟人合租,為什麽要買這麽貴的毛衣?

這是他穿過的那個牌子,貪戀過他的擁抱,也許是頭靠在他胸膛上,臉頰蹭過柔軟的毛衣,才讓她的內心如此柔軟。

她就想買一件,灰色,跟他的那件一樣。

買回來,穿了一個冬天,嬌嫩的羊絨便起球、掉毛。她才知,他有很多件,才會每一件都如此嶄新而柔軟。

寧清收拾完衣服,看了床上的那件毛衣。她現在的收入更高了些,這個冬天,可以再買兩件。

但她不會買了,理由跟蔣月當年跟她說的一樣,這不是我們的消費檔次。

她坐到了床上,把這件毛衣攥在手裏,貼著臉,抱了好久。

也許只能再穿最後一個秋冬了。

趙昕遠下午在書房處理工作,先隔著時差跟合夥人開了會。

年初他決定做點事,在這個小眾的圈子裏,多的是單打獨鬥的。這些人在大部分人對這個領域一無所知的時候就開始了深耕,等到進入大眾視野時,他們已經賺得滿缽了,市場一定會給予先行者無比豐厚的獎勵。

這樣的賺錢很容易沒意思。人還是要創造。創造一個產品,從無到有,都不用說惠及更多人推動行業前進了,這本身就是個非常好玩的事情。

若真要開公司,從產品方向與邏輯,再到戰略規劃,都是無比理性的事情。初創公司就是要砸錢的,短期內無法實現盈利。但又與傳統互聯網公司不同,不需要燒錢爭取用戶量。

趙昕遠是有過糾結的,在大公司裏拿著不低的薪酬,還有平臺資源,自己做點research,能活得非常好。

也沒多糾結,想了兩天,決定去做。這件事的新奇與挑戰,都太有意思了。跟合夥人Sam也一拍即合,title和履歷在那,但兩人沒有接受任何投資,各自出資認股,賬上現金是充足的,團隊還要再招十來個人。

他開完會就面試,面試是特別消耗精力的事情。面一個人要聊兩小時。除了專業緯度的提問,他有自己的一套用人標準,看似天南海北的閑聊、與專業無關的提問,都是在考察對方的能力和素質,是否是自己看中的。好的面試者更會反向提問,在考察他這個面試官。

初創公司的所謂風格,完全由創始人帶來的,一定要找對的人,而不是好的人一起共事。所以他不喜歡線上面試,更偏向於坐下來跟對方聊,但今天這兩個還在海外。

後天去京州,又一波人約在了京州面試,異地的差旅費會給補貼。這份工作沒有強制坐班要求,幾乎所有工作內容都可遠程辦公,但他還是會租個辦公場地。

面試完兩人都已經五點了,他說的唇幹舌燥,出了書房下樓倒水。寧真正在客廳講電話,看見他來了,她走去了外婆的臥室。

趙昕遠喝了水,又回書房。拿過一下午都沒碰的手機,中午聽了她說了那句話,他莫名惱火。

什麽叫欠誰都不要欠他?

他一向脾氣很好,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,幾乎沒多少事值得他發火,當然工作中的嚴格是另一回事。

一下午,手機裏並沒有她的未接來電。

這個女的有心嗎?合著他犯賤了幫了她,還得被她說不需要。沒有基本禮貌嗎?不會打電話來說一句感謝嗎?

他當然不會再打過去。她愛怎樣就怎樣,與他無關。

寧真打完電話,一時間站著沒有動彈。

站在窗邊看著外邊烏雲密布,等黑雲飄到了這邊,便又是一場秋雨。明明屋子裏暖得很,她卻下意識裹緊了披肩。

為什麽那麽討厭那個女孩子呢?在最單純的年紀,都能把他當成籌碼來威脅一個做母親的,薄情的人,哪裏會愛昕遠。

當時托福早考下來了,申請名校最重要的推薦信都找人寫好了。但他突然說不去了,就想在國內讀。好,那就在國內讀。但他又要志願填京州大學。

當時老公沒罵兒子,說了一句,你就把兒子教成這樣?

趙澤誠本就城府深沈,官越做越大,他說話都需要她去猜。這句,毫無疑問是重話了。他做事從不讓兒子記恨,惡人都是她來做。

寧真原本是不知道的,兒子竟然不懂事到高考過後便跟寧清越界了。在她家,那個父母都不知道死哪去沒人的家,就這麽勾引了昕遠。

這種事,只能是當事人說的。當寧清以此事來威脅她時,她氣到手抖,扇了她一巴掌。當晚就跑去蔣月家鬧了,跟個潑婦一樣問她怎麽教女兒的、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情。

她當然不會跟兒子說這件事,他自以為是的愛情,她寧願他被辜負,也不願他知道被欺騙。

遇到那個女孩,寧真就多了心眼,囑咐了人,寧國濤的案子有最新情況,都要告訴她。

這一場雨,還是下了。

這件事,只能是趙昕遠幫她的。但完全沒走趙澤誠的關系,證據她也拿不出。

寧真不知道該怎麽辦。兒子性格其實跟他老子很像,軟硬皆不吃。誰的話也聽不進去,只有自己栽了跟頭才知道痛。

她不可能毫無情商地再去責問兒子,疏遠了母子關系才是得不償失。

“在這站著幹嘛?”李老太進了房間,發現女兒站在窗邊。

“媽,如果那個女孩,再把這個家鬧得雞飛狗跳,我該怎麽辦?”

李老太坐在了窗邊的按摩椅上,看了眼天,“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。”

“由她去?”寧真搖了搖頭,“對了,蔣月現在在做什麽?”

寧清泡了杯紅茶,從冰箱裏拿了徐晨給她的月餅,就這麽當晚飯。流心的奶黃,還挺好吃,但也只能吃一個,多了就會膩。

她在拖延,她不想面對這件事。

拖到慢悠悠地把月餅吃完,才拿起手機打了電話給趙昕遠。

第一個電話,他並沒有接。

這是把她拉黑了,還是有事靜音沒接到?

等了半小時,寧清又打了一通,聽著鈴聲快到結尾時,他接了。

“餵。”

趙昕遠剛剛在看文件,看到是她的電話。他耐心極好地看著手機震動了一分鐘,不掛斷,也不接。

“是我。”寧清手中捏著月餅的塑料,不知如何開口。

“你有什麽事嗎?我這挺忙的。”

“你忙的話,就我先掛了,不打擾你了。你忙完了能不能回個電話給我?”

“你已經打擾到我了。”趙昕遠合上電腦,背靠到了座椅上,剛剛效率低到文件都沒看完,“說吧,什麽事?”

“對不起,我今天對你發火了,我向你道歉。我很感謝你在我爸爸這件事上,幫了我。”

“這不就是你的脾氣嗎?我理解。”

聽著他的諷刺,寧清並沒有回應,繼續說,“我理解你有了新生活,怕我打擾到你家的心情,是我敏感了誤會你的意思。這件事你確實幫了我,還是個不小的忙,特別感謝你。”

她又沒了聲音,他不耐煩,“所以呢?”

“你能不能......能不能把你的銀行賬號給我?”寧清第一次用這麽多錢還人情,場面話她不會說,難以啟齒地解釋著,“就是,你也不想再見到我。但這麽大的忙我得還你,所以......”

他冷笑,對她,你還能有什麽期待呢,“那你要給我多少錢呢?”

寧清算過了,請律師至少兩萬,原來要交二十多萬,現在只要十五萬。算上幫忙的人情費,湊個整,“十萬。”

她心理底價是十五萬。

電話沒了聲音,她看了眼手機,仍在通話中。沈默了三十秒,他就是不說話,她也不敢問。

她受不了如此折磨人且極具壓迫性的沈默,“十五萬,我的底線,再多我也拿不出來。”

趙昕遠簡直氣到想笑,把他的無語當成他討價還價的手段?

“你覺得我是為了錢幫你嗎?”他很冷靜地問她,“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?”

“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,所以,你卡號是多少。我不想欠你,早給完,我們早了結。”

暴雨襲來,雨水激烈地拍打在窗戶上,書房內昏黃燈光在黑夜中顯得晦暗不明。他討厭極了這樣的天氣,連綿不絕,沒個果斷。

“你也知道我們這是非法交易吧,你能不能有點常識,匯款不安全。”他手握成拳,靠在起霧的窗子上,留下個烏龜印,這是她教他的,“我要現金,當面給我。十五萬,一分不能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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